挖 河

??? 六九年的秋天,為了響應(yīng)毛主席“根治海河”的偉大號召,上級組織民工到陵縣挖河。三隊輪到我五叔,由于活太累,五叔那瘦弱的身體實在盯不了,我主動提出來替五叔去挖河。兩天后,我揣著家里給的一塊五毛錢,背著替別人捎的棉褲、棉鞋、咸菜,踏上了一生難忘的挖河之旅。
??? 我們家離陵縣挖河工地有一百多里路,必須從德州轉(zhuǎn)車才行。到德州后,去陵縣的車已經(jīng)沒有了,只能等第二天早晨七點的汽車。我頓時傻了眼,不知道這一晚上怎么過。下午五點多鐘,天漸漸黑了下來,我漫無目的地在昏暗的大街上轉(zhuǎn)悠,轉(zhuǎn)了半天實在是餓了,就在一個小攤上,花了兩毛錢,買了兩個大發(fā)面火燒,狼吞虎咽吃完,回到了車站附近,打算蹲在候車室門口的廈子底下湊合一宿,可到了下半夜天越來越冷,凍得直打顫,實在熬不住了,一看門口沒人便溜進了候車室。候車室里也不暖和,我在一個角落里找了個地方坐下來。那一夜又冷,又餓,又渴,又困,困也不敢睡著,生怕丟了給別人捎的東西。第二天,坐上去陵縣的公共汽車,在土橋公社的地方下了車,走走問問,又步行了十幾里地,才找到了工地。
??? 到了工地,我也真是見了世面開了眼。先說住吧,我們村的十幾個人住在村邊棗樹園子的兩間低矮的小土屋,門口的門是用棒子秸扎的,沒窗戶,地上鋪著薄薄的一層麥秸,被窩卷一個挨一個,大白天里面也是黑黑的。更可怕的是在小屋的一角還放著個大棺材。我的位置還不錯在最里面。
??? 那時候,民工出夫施工,完全是軍事化管理??h里是民兵團,公社是營,村里是連排。由于路途的折騰,我早早睡下了。天剛蒙蒙亮,在嘹亮的軍號聲中,民工們個個像軍人一樣,迅速起床穿衣,吃飯,趕上工地。這是我第一次見這么大的場面。站在大堤上眺望挖河工地,紅旗招展,標語林立,人聲沸騰。大喇叭里反復(fù)唱著革命歌曲。目力所及的地方,來來往往全是推著小推車的民工。黑壓壓的人群,就像一隊隊螞蟻來回穿梭。
??? 我來的時候已經(jīng)挖到七八米深了,河底已經(jīng)滲出了不少水。這個時候的活是最難干的了,我們得把河下部的泥沿著約五十度的斜坡運到河堤。我們村十五個人,分的工地也很窄,只能容下一輛小推車作業(yè),除輪流有兩個拉纖的,十幾個人推車,推都排好隊,誰也少推不了。裝土時小推車兩邊的簍子裝滿后,還得把車樓子上培成墳頭大小的尖。估摸著一車得有五六百斤。挖河國家是按施工天數(shù)(工日)給付錢糧,早干完早回家,所以大家都干的非常積極。我推頭幾車的時候感覺還行,到了快中午的時候,就不行了,渾身大汗淋漓,心里發(fā)慌,兩腿打顫,手上也開始起水泡,隱隱作痛。腰帶寬的車袢深深地嘞進肩膀了,只能硬著頭皮,咬牙堅持。畢竟我是替五叔來的,怕人家笑話。那時年輕氣盛,滿懷激情,更有革命覺悟。中午吃完飯,放下飯碗就得上工地,下午要干到實在看不見了才能收工。
??? 終于盼到下午收工,一算,這一天干了十二個小時?;氐阶√帲劁伾弦惶?,渾身酸痛,一動也不想動,連飯也不想吃了。大家也都很照顧我的,裝車慢點也沒人說,回到家打飯、打水、洗刷也都不讓我去干,晚上寶昌哥還在我的腿上墊上棒子秸,找來針把我手上的水泡挑破,不斷的鼓勵我。這樣干到七八天上,終于感覺好點了,手上的水泡變成了厚厚的繭子,肩上的紅腫也消了,飯量也大了,一頓能吃六個窩窩頭,還餓不到時。也慢慢適應(yīng)了吃飯——干活——睡覺這極其單調(diào)地循環(huán)。那時我最盼望的是下場雨,好睡一天歇歇。但這個愿望一直也沒實現(xiàn)!挖河時,不是水就是泥,我穿的是布鞋,每天都是濕漉漉的,沒有替換,頭天濕了,一宿干不了就得又穿上,又涼又潮,真是苦不堪言。
??? 在即將完工的時候,由于河底滲水太多,影響施工,營部需要一個排水的,當水利技術(shù)員的三叔推薦了我,由于我取排水是營部給我們村另加工日,大家可以多收入一點。
??? 抽水機是一臺小型的汽油機器,百十來斤。我和另一個伙伴見哪里水多了,就抬過去抽,二十多個村的工地全要跑到,中午大家都收工了,我們不能走,得挨個把水抽干,以便下午人來了好干活。最難受的是早上要比大家早起一個多小時到工地抽水,等大家來了干上活,才能休息。盡管還是挺累的,但比推車子強多了。那時候大家抽煙都使汽油打火機,我經(jīng)常偷點汽油給大家,一次我用一個啤酒瓶灌了一大瓶 ,結(jié)果讓人家給逮住了,把我狠狠批評了一頓。
??? 工地上的伙食是每天三頓玉米面的窩窩頭,中午供應(yīng)白菜湯(沒肉,油也很少),早晚都吃自己的咸菜。最后的幾天,咸菜吃光了,我就買了半斤生姜 ,一毛錢的食鹽,把姜削成片,泡在鹽水里,結(jié)果還挺好吃的。
??? 雖然挖河的生活非常單調(diào)、枯燥和乏味,異常艱苦和勞累,但我們也有自己的歡樂,每到吃完晚飯,躺在自己的地鋪上,總會感到說不出來的舒服。幾個老煙鬼一晚上能把透風撒氣的小屋弄得烏煙瘴氣,幾個老點的爺們總是聊些個少兒不宜的葷段子,懂得大家哄堂大笑。二棒子爺爺年輕時會唱戲,也時不時的來幾句河北梆子。平時我睡覺很輕,竟然在鼾聲如雷的小破屋里睡得安安穩(wěn)穩(wěn)。
??? 在苦熬了二十多天后,工程完工了。臨離開的那天晚上,我們幾乎一宿沒睡,剛過半夜就開始收拾東西,我記得還分了十來斤小米幾斤玉米面。由于回家心切,大約三點多鐘,我們就開始悄悄地出發(fā)了。路上大家走得非???,走了大約六十多里地后,才進了武城縣的地界。晚上我們在草屯村的一個牲口棚里住下。第二天黎明,早飯沒吃就上了路,中午趕到舊城時,連累帶餓,我連一個小坡都上不去了。在舊城供銷社飯店里,別人都要一斤燜餅,我張口要了二斤。也許是餓過勁了,連一半都沒吃完就吃不下去了。下午四點多鐘回到家,我把車子一扔,連飯也沒吃就睡了,一覺睡到第二天的上午十點多。
??? 過了四五天,挖河算賬,我分了二十幾塊錢。比別人還多分了五六塊,營部給排水的每人每天多給了半個工日錢。這是我第一次通過自己的勞動掙的錢。大家都說沒參加過挖河的農(nóng)民不是真正的農(nóng)民,我也算個真正的農(nóng)民了。
??? 趙書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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