樂陵地名中的"堡"

張帥

在樂陵,我們一定聽說過寨頭堡、茨頭堡這兩個地名,雖然有時候會讓一些人“傻傻分不清”,但這并不妨礙它們的名氣。如果我們稍加留意,在樂陵境內(nèi)其實還能找到三個帶“堡”字的村名,即胡家街道的十里堡村、鐵營鎮(zhèn)的東堡村與西堡村。

想必生活在樂陵的朋友和我一樣,對這些地名的發(fā)音充滿了疑惑:一般情況下,“堡”明明讀“bǎo”,如城堡、堡壘、碉堡等,為何當?shù)厝似x“pù”呢?好奇之下,不禁又牽扯出一個問題:樂陵境內(nèi)這些帶“堡”字的村子,到底有何獨特的說法和來歷呢?

有人說,這是因為過去官府沿馬頰河“金堤”(固若金湯的堤壩)有序設(shè)堡之故,但這種說法模棱兩可,令人生疑,因為這些帶“堡”的村并不布局在馬頰河沿岸上。經(jīng)過一段時間的沉淀,我通過查閱相關(guān)資料,終于弄清了樂陵境內(nèi)這些“堡”的由來以及為何讀“pù”的原因。

原來,除茨頭堡村外,樂陵這些“堡”都與明清時期的驛傳制度有關(guān),“堡”的原字實為“鋪”,而這里的“鋪”指的是在我國古代驛傳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急遞鋪。

據(jù)清代《樂陵縣志》記載,明清時期樂陵共設(shè)有六所急遞鋪:

急遞總鋪,在東關(guān)街北,后改縣署前西街北;

務(wù)兒頭鋪,在城南十里大橋北;

寨頭鋪,在城南二十里大橋南;

馬逯店鋪,在城東南三十里桑家莊西;

石橋鋪,在城北十里;

青楊鋪,在城北二十里。

以上六鋪,通過其距城遠近、方位與地名信息等,我們可以確定的是:急遞總鋪位置大概在今樂陵文廟東鄰,務(wù)兒頭鋪在市中街道大橋村北、馬頰河北岸,寨頭鋪自然是在寨頭堡鄉(xiāng)寨頭堡村,馬逯店鋪在鐵營鎮(zhèn)東堡村與西堡村附近,石橋鋪在胡家街道十里堡村東,青楊鋪則介于西段鄉(xiāng)東趙村與西趙村之間。

驛傳制度,也稱郵驛制度,始于商周,經(jīng)秦漢唐宋元等朝代迅速發(fā)展,至明清兩代逐漸成熟完備,特指古代官府為了傳遞文書、郵運物資而設(shè)立的組織制度。我們在古裝劇里經(jīng)常看到快馬揚鞭的驛兵手拿卷筒,口呼“八百里加急”的情景,這一幕正是驛傳制度的反映。我國古代驛傳系統(tǒng)高度發(fā)達,因其“置郵傳命”、上通下達的特殊地位,深受歷代統(tǒng)治者的重視。

急遞鋪,作為古代公文驛傳的重要組成部分,始設(shè)于宋代,元代時在全國大力推廣,至明代成為僅次于驛站的文書投遞機構(gòu),清代則大體沿襲明制。一直到清末民初,隨著近代郵政、電報的興起和應(yīng)用,公文驛傳制度逐漸被淘汰,急遞鋪也退出了歷史舞臺。

據(jù)清順治版《樂陵縣志》記載,樂陵境內(nèi)的六所急遞鋪于明洪武三年(1370年)始置。另據(jù)清乾隆版《樂陵縣志》記載,鋪舍曾因年久失修有所荒廢,明萬歷十七年(1589年)間,時任知縣王登庸曾予以重修。又據(jù)清咸豐版《武定府志》記載,除了急遞總鋪,樂陵其他五所急遞鋪又分為南路、東南路、北路三路:

南路,包括務(wù)兒頭鋪、寨頭鋪,通商河縣、省府濟南;

東南路,包括馬逯店鋪,通武定府惠民縣;

北路,包括石橋鋪、青楊鋪,通直隸鹽山縣、滄州。

有清一代,樂陵急遞鋪設(shè)有鋪司、鋪兵共十一名,他們辛辛苦苦,工資較低,“工食銀五十八兩二錢八分”,好在只負責境內(nèi)或鄰縣的公文互遞。據(jù)有關(guān)資料顯示,與我們想象中的以馬為代步工具的鋪兵形象不同的是,明清兩代的鋪兵多為步行,大都出自附近村落,他們年輕力壯,擅長奔跑,身系皮革腰帶,上系鈴鐺,手執(zhí)纓槍棍棒以作防身之用。

按《明會典》記載,急遞鋪每十里一設(shè),基本滿足了縣與縣、縣與府之間的公文傳遞。它最大的一個特點就在一個“急”字,鋪兵們風風火火、隨時待命,但遇公文至鋪,不論件數(shù)多少,不論刮風下雨,必須隨即遞送,“無分晝夜,鳴鈴走遞”,稍有差池就會面臨嚴苛的問罪。

由于急遞鋪大都分布在一縣的交通要沖地段,同時各鋪舍除了傳遞公文外,還兼有旅店住宿、哨所警報等功能,如此,時間一久,往往能促進附近村落的商貿(mào)活動,吸引人口前來聚集、落戶,乃至形成集場等人文勝地,進而使村落規(guī)模擴大,影響力漸增。如寨頭鋪所傍村落演變?yōu)檎^堡后,并設(shè)集建鄉(xiāng),絕非偶然,而青楊鋪、馬逯店鋪二鋪所傍村落,能夠由一村而各自析出兩村(東趙村與西趙村、東堡村與西堡村),這背后一定有急遞鋪的推波助瀾。

這里,我們了解到樂陵這些“堡”源于急遞鋪還不算完事,很有必要追究一下“鋪”與“堡”究竟是如何被張冠李戴的。今天,我們查“堡”這個字的讀音,有“bǎo”“bǔ”“pù”三種,但字義大致相同,只是具體用法不一。很明顯,“堡”在造字上屬于后期的會意字,從土從保,大意是用土石筑成的建筑物或小城,所以具有御敵保民的軍事作用。因此,“bǎo”應(yīng)該是其本音,取“保護”“堡壘”之意,“bǔ”猜測可能是一種方言音變,而“pù”可能是“bǔ”的進一步音變。

那么,在地名上,“堡”又是如何取代“鋪”的呢?我們不妨大膽推測,對于明清時期的樂陵而言,因急遞鋪所傍村落規(guī)模較大、地處要道、情報通達等優(yōu)勢,所以一旦遇到戰(zhàn)亂、匪兵侵擾、社會動蕩等特殊情況時,這些村落的軍事防御價值就一下子凸顯出來了,比如在四周建起土制圍墻等設(shè)施。如此一來,這些分布在急遞鋪附近的村落在功能、形制上幾乎與堡壘無異了,當?shù)厝诉M而將“鋪”與“堡”并稱,時間一長,加上方言發(fā)音、將錯就錯、追隨流俗(名從主人、名從慣例),以及“堡”在字形上比“鋪”顯得更大氣,更像個地名的樣子,更能喚起當?shù)厝说淖院栏?、認同感,最后兩者混同也就不足為奇了。

“堡”取代“鋪”,大概發(fā)生于清末至民國期間。證據(jù)是,清乾隆版《樂陵縣志》,內(nèi)文中對茨頭堡的書寫是“茨頭鋪”三字,但輿地圖中卻是“茨頭堡”,足見混淆之苗頭已出現(xiàn)。到了清宣統(tǒng)版《樂陵縣志》,內(nèi)文仍按“茨頭鋪”記,所以極有可能是民國期間才徹底改易過來的。

好了,解決了“堡”與“鋪”的混同問題,我們再分別簡單追溯一下樂陵這六所急遞鋪鋪名的來歷與流傳之事:

急遞總鋪,地處樂陵縣城之內(nèi),緊鄰縣衙,“瓦房三間,門樓一座”,統(tǒng)轄其他五鋪,故至清末一經(jīng)裁革,加之歷代改造建設(shè),已了無痕跡,因此其名也就無所附載了,隨之消失在歷史長河中。

務(wù)兒頭鋪、寨頭鋪(包括茨頭堡)都有一個“頭”字,不免讓人好奇,這其實與我們所說的“村頭”“橋頭”“前頭”“后頭”等詞里的“頭”是一個意思,表示處所方位,也起到語氣助詞的作用。

務(wù)兒頭鋪中的“務(wù)”,現(xiàn)寫作“務(wù)”,有官署名、集市、店鋪及從事緊要工作等多個意思,這與其作為急遞鋪的職能、位置(馬頰河堤岸、橋頭)等信息都可以對應(yīng)起來,可惜的是這一地名已湮沒無聞,只留了大橋村這樣一個帶有明顯標志性的通俗村名。

石橋鋪所傍村落演變?yōu)槭锉ご澹且蚓喑鞘锏妹?,簡潔明了,自帶路程標量,這沒什么可多解釋的,頂多是當時附近有座標志性石橋罷了。

青楊鋪所傍村落,原名叫青楊樹趙家或青楊堡(鋪)趙家,后因人丁興旺等原因一分為二,并按方位命名為東趙村、西趙村。

馬逯店鋪所傍村落,即鐵營鎮(zhèn)東堡村與西堡村,最早可查的文字記載出自北宋地理志《元豐九域志》,當時樂陵境內(nèi)設(shè)有七個市鎮(zhèn),“歸化、屯莊、馬逮(通‘逯’)、郭橋、楊攀口、東西保安七鎮(zhèn)”,由此可知,北宋時這里曾為市鎮(zhèn),商貿(mào)繁榮。又據(jù)當?shù)厝私榻B,明永樂年間孫氏祖先孫柏齡由青州府壽光縣孫家道口遷此定居,因靠近馬逯店鋪,故取名為孫家堡(鋪),后分化為東堡村、西堡村。

除了以上六鋪被明確記載于清代《樂陵縣志》外,茨頭堡村沒有設(shè)置急遞鋪的史料記載,但有一則流傳已久的民間傳說:周代時,這里曾有一條沙河,先民在此打魚晾網(wǎng),原叫晾魚堡,并且是境內(nèi)第一堡,因使用蘆葦、茅草等物搭建而成,故從戰(zhàn)國后改名茨頭堡。但這種說法難以令人信服,因為一個小小的村落地名不可能“存活”這么久,根據(jù)地緣相近的地名命名規(guī)律,猜測極有可能是宋、遼、金、元等某一時期曾在此設(shè)置過急遞鋪,后由“茨頭鋪”而易名茨頭堡。

如果我們按照明清時期,急遞鋪“十里一設(shè)”的標準,將樂陵這六所急遞鋪的點位繪制到地圖上,可得到一張明清樂陵驛傳路線圖,大致呈西北至東南走向,以樂陵縣城為中心,向南北兩端輻射出去,通往直隸滄州、山東武定府(今惠民縣)以及省府濟南等地,這正是幾百年前鋪兵所奔走的軌跡。

放眼望去,整條線路在境內(nèi)是偏東的,為什么呢?這自然與明清時期的樂陵行政隸屬和對外聯(lián)系通道有關(guān),也正是受到來自南、北、東三個方向的力量的影響,加之軍事、地形等方面的考慮,才最終造就了明初樂陵將縣城從咸平城(今鄭店鎮(zhèn)舊樂陵村)搬到了富平鎮(zhèn)(今樂陵城區(qū)),也奠定了600年以來的樂陵空間格局,所以,千萬不要低估了這條驛傳線路。

讓我們記住這條悠悠的驛傳老路吧,再聽一聽鋪兵奔馳急行時發(fā)出的鈴響,當我們再行走在這條大道上時,也必將是一番不同尋常的感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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